文/馬玉玲
邢二小姐淑芬的青少年期,無憂無慮,總是吃喝快樂,但哥哥伯安的事卻結束了她的青春期。
邢家搬到北京後,淑芬跟夫人就長駐北京,但姐姐淑涵、哥哥伯安卻喜歡跟姥姥、老爺住勝芳老家,邢夫人就兩頭跑,總愛回娘家,或許寡婦對娘家有一份安全感,也愛將邢家的好東西往娘家送,淑芬從小對母親這個舉動就不以為然,心裡犯滴咕,加上母親總往娘家跑,就覺得母親愛姊姊哥哥比自己多一些,心是偏的,幼年父親臨終時囑咐母親多照顧她的話,是她對父親最後的記憶,但如今看在淑芬眼裡,母親是沒做到的,這點點滴滴的心情讓淑芬開始對母親唱反調,人說最親近的人往往最容易衝突,淑涵、伯安不在身邊,不會冒犯邢夫人,淑芬機靈難搞,讓邢夫人總是頭痛,她哪知這全是淑芬心裡缺乏愛的緣故,愛若能滿足就一切皆好,邢夫人怎知滿腹錯待、缺愛的淑芬,一生都在期待及失落中徘徊。邢夫人自己失去丈夫後,就陷在深切悲痛中,自顧自都顧不來了,怎懂得這個敏感孩子的心思,淑芬就像一個從三歲就沒有長大的孩子一般,結婚前跟母親拉扯,後來跟丈夫拉扯索愛。
淑芬的好朋友應該就是哥哥伯安吧!姐姐淑涵是大姊,淑芬是老么,所以老喜歡管淑芬,淑芬對姊姊是敬畏的,而哥哥就多寵她一些。伯安是邢家獨子,長得斯文清秀,像爸爸,因幼年喪父家人寶貝他,對他呵護有加,或許是過度保護,又或許是他沒了父親的扶持,邁入青年的伯安總顯得懦弱膽怯,沒有他年齡該有的陽光氣概。但在淑芬心裡,哥哥是善良的,就是太善良了,所以人善被人欺,小時候,好動的淑芬看到哥哥被欺負就會打抱不平,愛為哥哥出頭,可惜現在哥哥遠在勝芳,不能陪她也少了說話寵她的對象。
薛家開鮮貨莊,一家不愁吃穿,邢夫人自從丈夫過世後,邢家巴望伯安能繼承家業,所以長輩們就刻意安排他在薛家鮮貨莊裡學習。鮮貨莊的日子對伯安這種不愛變動的人來說,雖然生活千篇一律但也安全,老爺讓劉總管帶領伯安,通常每天天一亮就要起身,簡單梳洗後伯安就要找劉總管報到,伯安叫他「劉叔」。
五十多歲的劉叔,是勝芳鎮當地人,在薛家從夥計做起,已經快四十年了,鮮貨莊上上下下、大小事務,劉叔都清楚,伯安跟劉叔學習是最好的安排。劉總管每天就帶著伯安,舉凡監督進貨、查對貨量、協調價錢、查倉庫、招呼廠商客戶、查對帳務等等,甚至夥計們的生活瑣事,劉總管都要管,伯安跟在身邊也能多磨練磨練。
這天就跟平常一樣,因為過了端午進入夏季,天亮得早,鮮貨莊裡夥計們已經開始打掃準備,七點早飯也端菜上桌,大夥兒正熱鬧打飯,「我們莊裡廚房來了個新大廚,從天津來的,菜做得好吃阿,昨天你吃到狗不理了嗎!真地道,但聽廚房裡說這個大廚脾氣特別躁,下手們被罵得受不了。」「我們可管不著,只管吃唄,他罵也罵不了咱們,咱們少往廚房跑就是了。」夥計們邊吃著熱呼呼的菜,啃著大饅頭,邊碎嘴說著這新廚子。這新廚子姓張,是個大胖子,人高馬大嗓子也宏亮,煮得一手好菜但就是脾氣壞,愛罵人愛叨叨,廚房裡人人敬畏他三分,但他一手好菜卻深得主人喜愛,也讓廚子們服氣。伯安原本跟這胖廚子沾不上邊,平常也不相往來,胖廚子也不知道伯安外孫少爺的來歷。但就在這早飯過後,劉叔忙著監督一批從瀋陽來的新貨,就囑咐伯安走一趟廚房,因為老爺想中午改菜就吩咐劉叔跟廚房說說,劉叔一忙就叫伯安去說,伯安從進貨的後院,走到廚房的院子,廚房裡只剩下張胖子跟兩個小助手,小廝手腳不俐落,張胖子正火氣上來罵人,伯安就打斷了他,「ㄟ這位大哥,老爺吩咐中午要改菜,我要跟誰說啊。」張胖子看這小個子,說話小聲小氣的,居然還敢打斷他罵人,火氣馬上就衝起來,大聲對著伯安就一陣罵「你這小子,懂不懂禮貌啊,我正在說話咧,你插什麼嘴啊!」「不是,我是劉叔派我過來跟你說一聲老爺的吩咐,沒別的意思,就是要改個菜。」張胖子看伯安連個對不起都不會說,就更氣,剛好他手裡正剁著菜,刀就不經意地邊罵邊舉起來了,嗓門更加大對伯安吼了過去「什麼什麼改菜,你懂不懂規矩啊,你這臭小子,你還說我就剁了你。」伯安看著舉起的刀,和張胖子吼叫脹紅的臉,忽然好像看到鬼一般,手打哆嗦腿也軟了,連忙逃離廚房。張胖子還咄咄逼人地說:「這小子懂不懂規矩啊……」
劉叔忙完進貨又忙著招呼客戶,雖然沒見伯安回來,但一忙也就沒有在意了,中午招呼客戶吃飯,飯後送走一班人,正要準備去歇歇,這時想起伯安一個上午連中午都不見人,就感到奇怪,他問了夥計們,沒人說見到他,正心裡納悶時想起早上吩咐他到廚房改菜的事,就往廚房裡問,廚房只剩下洗碗的小廝,這人正好是上午挨罵的人,因此就將整個過程跟劉總管說了,劉總管聽完後心裡想「壞了」,怎麼只是來說說改菜就發生這樣的事,趕緊找幾個沒睡的伙計到處找伯安,差不多各個院子都翻遍了還找不著人,回報的其中一個伙計說除了後院柴房沒找,其他的地方都找過了,劉總管抱住一線希望走到後院柴房,打開門看黑壓壓的房裡,就叫著伯安的名字,劉總管聽到伯安唏噓喊著劉叔,他就往裡找,在角落乾草堆裡伯安彎著身躺在草堆裡,只見他臉是白的,全身冒著冷汗,神色慌張,兩眼空洞。「伯安,你怎麼這樣啊!沒事了,別怕,快起來,你去洗個澡睡一覺就沒事啦!有劉叔在,別怕!」幾個夥計將伯安扶起來,送他回房,讓他洗澡休息。劉總管心想,怎麼伯安這麼虛,是被張胖子一吼,嚇破膽了。說也奇怪,伯安真的從此以後,好像被嚇到離了魂一樣,整個人都變了,魂好像走錯了空間到了別的世界,整個人恍恍惚惚,有時清楚有時失神。這事讓老爺震驚,張胖子被辭退了,劉叔覺得虧欠,沒好好照顧孫少爺,邢夫人陷入更深的愁苦,覺得自己實在歹命,死了丈夫又瘋了兒子,對伯安更是加倍呵護,淑芬更是難受,怪自己不在哥哥身邊,她想那天如果她在,張胖子有得好受的,她準為哥哥討個公道,居然這麼兇,讓哥哥嚇破膽,她更是告訴自己要提防身邊小人,人太善良就是容易讓人欺負。
過了兩年,伯安時好時壞,邢夫人覺得需要有個人在伯安身邊時時照顧,就找了個人家,為伯安訂了親,對方親家圖邢家有錢,雖然伯安瘋癲,但也是好人家的獨子,嫁入邢家應該不愁吃穿,親事一訂下,沒多久就結婚了,婚後生了個女兒,取名鍾英,這孩子一生護父,到父親離世前都守護他,淑芬也最關心這個姪女,後來她離家千萬里仍經常向老家人追問鍾英的狀況。
伯安出事之後,淑芬才了解這世上原來還有這麼不如意的事,跟母親鬥嘴原來真是小事,都比不上哥哥被廚子嚇破膽毀了一生來得慘。